(律师随笔)挪步园记
八月的武汉高温难耐,百思得所决定组织二十多位律师及家属去黄梅县挪步园消夏避暑。我有幸作为组织者之一参加了这次活动,心情十分兴奋。
挪步园位于黄梅县苦竹乡紫云峰南麓,海拔一千三百多米,属于大牯岭余脉,故有“小庐山”之称。挪步园原名萝萄园,后因明朝兵部尚书汪可受在此建园而得现名。汪可受是黄梅人的骄傲,明神宗万历八年进士。据史料记载,汪尚书从政四十余年,曾任金华知县,礼部主事,员外郎、郎中,江西吉安府知府,江西右参政,山东按察使,陕西右布政使,兵部侍郎总督蓟辽等职。1619年告老还乡时,皇帝赞其“天下清廉第一”,决定赐他一块园地以安享晚年。汪可受说,随便找个可以挪动脚步的地方就可以了。最终皇帝把紫云峰南面这一片葱笼的山林赐给他。汪可受建园次年即病逝于园中。
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挪步园确实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,开发尚不成熟,游客也较稀少。临行前,我们在网上搜集了一些有关挪步园的资料,可惜都语焉不详。于是在抵达挪步园康隆山庄之后,迅速找来山庄经营者李老板询问情况。李老板介绍说,挪步园现有50多处景点,其中最有名的,莫过于老祖寺和火焰洞。火焰洞位于火焰峰上,往返一趟需四小时,山路崎岖难行,草丛中还潜伏着令人讨厌的山蚂蟥,一旦粘在腿上,便会钻进血管……听到这样的介绍,一部分同志就打起了退堂鼓。于是我们决定兵分两路:胆小的一拨去老祖寺,胆大的一拨去火焰洞。
8月7日清晨,我们整好行装,向火焰洞进发。在电信宾馆门口,盘山公路变成机耕道。步行数公里,走过茶场,转入一条幽静小路。我们在茂密的丛林中穿行,晨光透过芬芳的松林,斑斑点点洒在路上,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梢上呼朋引类,清脆的叫声在山谷中回响,给人一种清新、入定之感。王籍诗“蝉噪林愈静,鸟鸣山更幽”所描写的境界就在眼前,令人兴奋莫名。
抬眼望去,火焰洞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块裸露的石壁上。山路越来越窄,坡度也越来越陡。不知不觉,我们已经来到火焰峰与其对面山峰的连接处。这里地形酷似马鞍。由于大家都很疲劳,我们便集合队伍,在“马鞍”底部稍作休整。突然,迎面吹来一股清凉的山风。定睛一看,只见一团乳白的云雾如飞瀑一般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。原来,距离我们不远处,是一道半桶形的巨大石壁,团团云雾在石壁的围裹下随风漂荡,遇有山谷低洼之处,便如江水聚集闸口,瞬间喷涌而出,形成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。
去火焰洞的路,几乎要绕火焰峰一周。因为如此绝壁是根本无法直线到达的。然而,即便盘山小路已经大大缓解了坡度,登山之路依然十分艰险。有些地方原本无处落脚,已有前人在岩石上开凿了一些浅浅的石窝,或者用较大的石板垒成石阶,踩上去不免摇摇晃晃,又缺乏护栏的保护,着实令人胆战心惊。
山顶上有一些巨大的岩石,大家纷纷拍照留念,心里却在琢磨,人已登顶,为何一路走来不见火焰洞?这时,有人发现巨石之间有一洞穴,呼呼向外喷雾。我们鱼贯而入。洞不深,约五米,行至亮光处,果然别有洞天。原来,经过两个小时的行程,我们已攀至万丈悬崖之上。俯看大地,松涛阵阵,一碧万顷;盘山公路,远在山底,细若游丝;一泓湖泊,宛如翡翠,晶莹无瑕;山谷之中,白云朵朵,漂浮不定。不禁令人顿生“荡胸生层云,一揽众山小”的豪迈之感!
从峰顶望去,左下方的峭壁之上,赫然有一庙、一亭,几位捷足先登的同志已经在那里休息,并向我们招手。原以为上山难、下山易,近在咫尺,可一鼓而下,却不知下山的通道仅宽半尺,而且坡度垂直,凶险比先前更甚十倍。有几位同志琢磨良久,还是束手无策,不知如何下得去。也有几位胆大的,试探着先下几步,总结出“面向石壁,依次往下挪”的经验,如下木梯一般,既可稳定重心,又可相互照应。就这样,大家一点点往下移动,约五十米的距离,行进竟达半小时之久。一位同志风趣地说,原来“挪步园”就是一步一步往下挪啊!我倒想起古人常用登山比喻做人,《国语》中便有“从善如登,从恶如崩”之句,原意是做好人像登山一样艰难,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;做坏人如摔下悬崖,弹指间灰气烟灭。而我却愿作出这样的理解——从善既有“不善”垫底,登不上去尚有退回的余地;从恶却注定没有退路,一脚不慎便万劫不复。
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我们终于抵达庙亭之间一块宽阔之地。这里就是火焰洞了。洞不甚大,约十米见方,洞口有一幅对联:“虎引祖师天险洞,千秋香火伴晨钟”,横批“祖师殿”。洞内有石桌及石雕神龛,并有一汪小泉,清冽宜饮。石像前有清人邓文滨行书石刻“白云深处,丹嶂飞玄”。
火焰洞当家僧人彗缘、果缘两位年近七旬的老和尚向我们介绍了火焰洞和虎引祖师的由来。火焰洞,又名虎引洞。相传明代安徽舒城人卞图果,法号香林祖师,云游至此处绝壁,无路可攀。突见一白额猛虎从林中窜出,并摇首前导,将香林法师引至岩顶。香林祖师见悬崖上有一石洞,遂命名为“虎引洞”。后来香林法师在此修炼成佛。
我问慧缘师傅,住在此处,崖高林茂,地无一垅,你们年事已高,日常饮食从何而来?慧缘师傅说,米面需下山去县城采买,至于果蔬,火焰洞下方有一小块菜地,春夏两季可保自足,秋冬两季则仍需下山采买。我问他多久下山一次,他答“一个月”。
听到这里,我对两位师傅肃然起敬。他们和数百年前的香林法师一样,都是苦行之人。长年累月生活在绝壁之上,与世隔绝,需要忍受多少寂寞,割舍多少欲念。佛陀将苦归纳为十一种:生、老、死、哀伤、忧戚、病痛、苦恼、失望、爱别离、怨憎会、求不得。修行,便是观察苦与苦的止息,探究佛家真谛。这种种修行,都不是世俗之人所能忍受的。
离开火焰洞,我一路思索,忽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。今日所见林林总总,概括起来,无外乎“甘”“苦”二字。登山之人,历尽艰险,探未知之境,达超然之界,是从苦到甘;修行之人,看破红尘,入佛教之门,行苦修之事,是由甘入苦。无论甘苦,都是人的自主选择。人所谓苦,我不谓苦,反以为甘;人所谓甘,我不谓甘,反以为苦。全然以探求真谛为目标,摈弃一切世俗的评判,这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超然境界吗?
同游者:陈勇,谷峰,张堂军夫妇,胡云飞,程杨,陈德军,黎振彪之女,吴参,章卫华,熊潮庭,朱志杨及我,共十三人。